徐宏圖:王國維“唐詩宋詞元曲”代興說用意新探
發布時間: 2013-12-27作者: 管理員閱讀:
作者: 徐宏圖,先后任浙江省藝術研究所、浙江藝術職業學院研究員。中國古代戲曲學會理事。中國儺戲研究會常務理事。
都說詩詞曲,誰解其中味
——王國維“唐詩宋詞元曲”代興說用意新探
王國維的《宋元戲曲考》,一開篇就在自序中提出唐詩、宋詞、元曲依次代興之說:“凡一代有一代之文學,楚之騷,漢之賦,六代之駢語,唐之詩,宋之詞,元之曲,皆所謂一代之文學,而后世莫能繼焉者?!盵①]此說一出,影響頗大,如胡適《文學改良芻議》、梁啟超《中國近三百年學術史》、胡云翼《宋詞研究》、吳其昌《王觀堂先生學述》、錢基博《現代中國文學史》、趙景深《讀〈宋元戲曲史〉》、陸侃如、馮沅君《中國詩史》等均表示贊同。同時亦有提出質疑者,早年如邵循正的《元代的文學與社會》一文(1943年在西南聯大時的講演稿)說:“我素來反對以元曲與唐詩宋詞相提并論?!盵②]。他如錢鐘書、游國恩、程千帆、詹安泰等也都有異議。近年如齊森華、劉召明、余意《一代有一代之文學論獻疑》一文認為:王國維此說在文學的“多元并存格局”及文體“非‘取代性’演進”兩方面明顯存在局限性,容易導致文學史撰著、研究“扎堆”現象等方面出現偏差。[③]韓立平《唐詩宋詞元曲的“牢籠”——反思王國維“一代有一代之文學”》一文,稱王國維此說有如一座“牢籠”、一張“帷幕”,“將普通讀者梱綁或遮蔽于有限的作品,與深遠博大的古典文學世界相隔”[④]。
上述諸家無論贊同或反對,均圍繞王國維的“代興說”打轉,而王國維本人在自序中卻并沒有就此展開討論,而是提出之后即言其他,可知他當另有用意在。試想:“唐詩宋詞元曲”這個所謂“一代有一代之文學”的論題,并不是王國維發明的,早在元代,羅宗信的《中原音韻序》就說:“世之共稱唐詩、宋詞、大元樂府,誠哉!”;虞集也說:“一代之興必有一代之絕藝,足稱于后世者。漢之文章,唐之律詩,宋之道學,國朝之新樂府?!盵⑤]既說“世之共稱”,可見此說早已通行。后世如明葉子奇《草木子》、息機子《古今雜劇選序》、臧懋循《元曲選序》、徐謂《南詞敘錄》、王世貞《曲藻序》、茅一相《題詞評〈曲藻〉后》、胡應麟《少室山房集》;清焦循《易余籥錄》、李漁《閑情偶寄》等亦均有相近的提法。其中尤其是焦循《易余籥錄》卷十五說得最明白:“一代有一代之所勝,欲自楚騷以下,撰為一集,漢則專取其賦,魏晉六朝至隋則專錄五言詩,唐則專錄其律詩,宋專錄其詞,元專錄其曲?!蓖鯂S稱焦循此說“可謂具眼矣”??梢?,這是一個早已被世人所熟知與多次重復提出的話題,而善于“創獲”、好“以余始”的王國維,怎肯拾前人之牙慧呢?充其量只不過是援作引子,借題發揮,為自己的正題——撰寫《宋元戲曲考》服務罷了。他在提煉前人的說法、闡明自己的觀點之后,話鋒立刻一轉,撇開唐詩、宋詞,說:“獨元人之曲,為時既近,托體稍卑,故兩朝史志與《四庫》集部,均不著于錄;后世儒碩,皆鄙棄不復道。而為此學者,大率不學之徒;即有一二學子,以余力及此,亦未有能觀其會通,窺其奧窔者。遂使一代文獻,郁堙沈晦者且數百年,愚甚惑焉?!币蛴懈杏诖?,乃潛心研究,在完成《曲錄》、《戲曲考原》、《優語錄》、《古劇腳色考》等專著基礎上,通過征文考獻,溯源探流,撰就包括上古至五代之戲劇、宋之滑稽戲、宋之小說雜戲、宋之樂曲、宋官本雜劇、金院本、元雜劇、元南戲、元院本在內的《宋元戲曲考》,并下涉明清傳奇、雜劇與昆劇??梢?,他所關注的遠非只有元雜劇這“一代之文學”,而是包括元雜劇在內的整個宋元戲曲的全部歷史。甚至可以說,此處所謂“元之曲”也并非傳統意義上的“元曲”(元雜?。┝?,而是包括“北曲”(雜?。?、“南曲”(戲文)、“古曲”(院本)在內的整個元代戲曲。最終的結論是:“元之曲”即“元代的戲曲”足以與唐詩、宋詞并稱。因此,這個古老的話題,被王國維重新引用并詮釋之后,就立刻變得非同凡響,簡直是一鳴驚人!至少有以下三大創獲:
一、確立了戲曲在中國文學史乃至整個文化史上的崇高地位。眾所周知,中國戲曲尤其是民間戲曲,向來被視作“淫詞”、“艷曲”、“小道”,不得登大雅之堂,還屢被統治者誣為“傷風害政”而嚴加禁演。如元劉一清《錢塘遺事》“戲文誨淫”即顛倒黑白說:“至戊辰己巳間,《王煥》戲文盛行于都下,始自太學,有黃可道者為之,一倉家諸妾見之,群奔,遂以言去……以至亡國,悲矣?!盵⑥]明祝允明《猥談》載宋室趙閎夫榜禁戲文云:“予見舊牒,其時有趙閎夫榜禁,頗述名目,如《趙貞女蔡二郎》等……杜撰百端,真胡說耳?!盵⑦]清周召《雙橋隨筆》譏“元人劇曲不足道”說:“元人制作,以詩詞劇曲為長,張西銘先生以為博簺不足道,而高文典冊有在《文類》中者。……真是衡文巨眼?!盵⑧]連《紅樓夢》中的薛寶釵偷看《西廂》與《元人百種》,也被大人“打的打,罵的罵,燒的燒”,最后只好“丟開”作罷(第42回)??傊?,戲曲盡管受到老百性的愛好,卻遭到封建統治者及衛道士們的蔑視與禁斷,毫無地位可言。又因文字俚俗,士大夫不屑記載,致使文獻無征,后世研究者無從下手。直至王國維的高論問世,才徹底改變這一現狀。他從以下五個方面把宋元戲曲提高到與唐詩、宋詞同等的高度,并加以充分的辨析而成為定論:
1、源遠流長?!端卧獞蚯肌废仁觥肮艅 钡臍v史,依次為先秦巫覡、兩漢俳優、唐及五代歌舞戲、宋之滑稽戲及官本雜劇、金院本等。再以元雜劇、南戲為例,立“元雜劇之淵源”、“南戲之淵源及時代”兩章,分別敘述它們與“古劇”源流關系。并經過比較,認為南戲“淵源所自,或反古于元雜劇?!?/p>
2、文章“絕佳”?!端卧獞蚯肌贰霸獎≈恼隆?,高度評價元雜劇的文學成就:一是“自然”,稱“古今之大文學,無不以自然勝,而莫著于元曲”;二是“有意境”,稱其“寫情則沁人心脾,寫景則在人耳目,述事則如其口出是也。古詩詞之佳者,無不如此。元曲亦然”;三是善用“俗語”,稱“在我國文學中,于《楚辭》、《內典》外,得此而三”?!赌蠎蛑恼隆?,同樣高度評價說:“元南戲之佳處,亦一言以蔽之,曰自然而已矣。申言之,則亦不過一言,曰有意境而已矣。故元南北二戲,佳處略同,唯北劇悲壯沈雄,南戲清柔曲折,此外殆無區別?!?/p>
3、結構已具規模?!端卧獞蚯肌贰霸獎≈Y構”章,指出元雜劇已形成固定的“四折加楔子”結構,表演“合動作、言語、歌唱三者而成”,腳色有末、旦、凈、丑及其支派,道具稱“砌末”,故曰:“論真正之戲曲,不能不從元雜劇始也?!闭f到南戲的結構,稱其“一劇無一定之折數,一折無一定之宮調;且不獨以數色合唱一折,并有數色合唱一曲,而各色皆有白有唱者,此則南戲之一大進步,而不得不大書特書以表之者也”。
4、劇目繁富。我國戲曲向有“曲海詞山”之喻。王國維有感于曲本流失之甚,在《曲錄自序》交代曲錄緣起說:“余作詞錄竟,因思古人所作戲曲,何慮萬本,而傳世者寥寥。正史藝文志及《四庫全書提要》,于戲曲一門,既未著錄;海內藏書家,亦罕有搜羅者。……黃氏所見之書,今日存者恐不及十之三四,何況百種之外之元曲,曲譜中之原本,豈可問哉,豈可問哉!”于是他“博稽故簡,撰為總目”,分為六卷,達三千多種,其中僅元雜劇即有七百多種,元代戲曲劇目之富于此可見一斑。
5、流傳國外。王國維以無比自豪的心情,介紹了元雜劇與南戲傳向國外并產生巨大影響的情況,他在《譯本琵琶記序》中說:“戲曲之作,于我國文學中為最晚,而其流傳于他國也則頗早。法人赫特之譯《趙氏孤兒》也,距今百五十年,英人大維斯之譯《老生兒》,亦垂百年。……癸丑夏日,得西村夭囚君(案日人)所譯《琵琶記》而讀之,南曲之劇,曲多于白,其曲白相生,亦較北曲為甚?!笨梢?,無論東、西方,均有元代戲曲譯本。
經過王國維的上述論證,宋元戲曲之勝,鐵證如山,以無可辯駁的事實,充分證明戲曲不僅在中國文學史乃至整個文化史上應該享有崇高的地位,而且必將躋身于世界藝術之林,受到世人刮目相看。
二、創立了“曲學”,即戲曲學。曲學濫觴及發展的歷史雖久,然真正以戲曲為研究對象而建立一門體系化學科的不祧之祖,當推王國維。王國維既為元雜劇“古所未有,而后人所不能仿佛”的獨特美感所震驚,又深為以往文人未能“觀其會通,窺其奧窔”,以致“兩朝史志與《四庫》集部均不著于錄,后世儒碩皆鄙棄不復道” 而惋惜,于是立志研究戲曲,以彌補此一薄弱環節。從1908年至1913年的6年間,全力投入,依次完成以下八種曲學專著,以闡述一系列曲學問題:
一是《曲錄》,成書1909年,凡六卷,序二篇,共錄曲目三千多種,含宋雜劇、金院本、宋元南戲、元明雜劇、明清傳奇等聲腔劇種,并略考曲家姓名及時代等,從而開啟了戲曲文獻整理、作家事跡考索、劇情本事考證、戲曲體制及表演藝術的考定,以及元曲詞匯的考釋等方面之風氣。嗣后,鄭振鐸、孫楷弟、趙景深、嚴易敦、顧學頡、隋樹森、傅惜華等人均步其后塵,在元曲的整理與研究方面取得可喜成果?! ?/p>
二是《戲曲考原》,作于1909年。首先,排除中國戲曲傳自“異域”論,稱“獨戲曲一體,崛起于金元之間,于是有疑其出自異域,而與前此之文學無關系者。此又不然,嘗考其變遷之跡,皆在有宋一代,不過因金元人音樂上之嗜好,而日益發達耳”。其次,從漢之樂府與角抵戲、唐之歌舞小戲與大曲、宋之雜劇與轉踏、元雜劇等多方面考索其源,得出我國戲曲肇始于漢唐、變遷于兩宋、盛行于金元的結論,并提出“戲曲者,謂以歌舞演故事”的著名觀點,一直為世人所引用。此外還提出何為“真戲曲”等著名論斷。
三是《錄鬼簿校注》,這是近代校注《錄鬼簿》最初較為完整的本子。成書于1909年。趙萬里《錄鬼簿校注》二卷跋(載《王忠愨公遺書》第四集)說:“《錄鬼簿校注》二卷,先生所撰《宋元戲曲史》及《曲錄》中雜劇一部分資料,幾乎全憑此書為之?!笨梢姶藭鵁o論對王國維本人還是對近代的曲學研究界,均是基礎性文獻。嗣后,馬廉的《錄鬼簿新校注》、上海古典文學出版社校輯的《錄鬼簿》(外四種)、《中國古典戲曲論著集成》第二集重校的《錄鬼簿》,均將王國維的校注本作為參校本。
四是《優語錄》,作于1909年,從《資治通鑒》、《北夢瑣言》、《中山詩話》等二十多種史書、筆記、詩話中,錄得唐至宋金的優語凡五十則。此書雖然是受元人王曄《優語諫》的影響而作,但不是為了提供諫語“以裨闕失、供諧笑”,而是為了借此考“戲劇之源,與其變遷之跡”。正如他在自序中所說:“是錄之輯,豈徒足以考古,亦以存唐宋之戲曲也?!?/p>
五是《唐宋大曲考》,成書于1909年,考述了大曲之名、淵源及體制流變;輯考了現存為《宋志》所載的40支大曲;輯錄了存于宋詞、諸宮調、元雜劇、南戲中的53支大曲;論述大曲對后世戲曲的影響。
六是《錄曲余談》,成書1909年,凡三十三則,以“曲話”方式,考述戲曲史料、戲曲本事、作家作品以及腳色流變等。涉及傀儡戲、傳奇、雜劇、院本、腳色名目、元劇四大家三大杰、曲家同名考、南戲的時地、《琵琶記》、《西廂記》、《荊釵記》、《還魂記》、《浣紗記》等。
七是《古劇腳色考》,作于1910年,考述了自唐宋以來戲劇腳色的淵源變化;考釋了“參軍”、“副靖”至“丑”、“生”凡五十余種名稱;余說四篇,依次考述腳色性質、戲劇面具、戲劇涂面、男女合演等問題。
八是《宋元戲曲考》,成書于1913年,本書是在前面七種專著的基礎上,以宋元戲曲為主要研究對象,全面系統地論述了我國戲曲的起源、形成、藝術特征、文學成就等一系列帶根本性的問題,既是王國維戲曲及文學研究的顛峰之作,也是我國當代戲曲理論及戲曲史的開山之作。
總之,正如梁啟超《中國近三百年學術史》所說:“王靜安氏治曲學,最有條貫,著有《戲曲考原》、《曲錄》、《宋元戲曲史》等書。曲學將來能成為專門之學,靜安當為不祧之祖?!贝撕笕鐓敲?、盧前、任二北、徐慕云、周貽白、鄭振鐸、趙景深、錢南揚、馮沅君、董每戡、王季思、張庚、郭漢城以及日本青木正兒等曲界大家的曲論,均或多或少均繼承王國維的衣缽。
三、開創撰寫中國戲曲史之先河。王國維有感于“元曲”遠不如唐詩、宋詞之被人所重視,以致史志不錄,碩儒鄙棄,文獻湮沒,才親自動手究其淵源,明其蹤跡,蒐集史料,在完成《曲錄》、《考原》等專著的基礎上,最后完成《宋元戲曲考》的撰寫。本書除自序外,凡十六章。第一章略述上古至五代的戲劇,提出戲曲源于“巫覡”、“古優”說;第二至第七章略述宋金戲劇,主要是宋雜劇與金院本所謂“古劇”的發展脈絡;第八至十二章詳述元雜劇的淵源、時代、存亡、結構、文章及分期等;第十三至十五章闡述元代院本與南戲,著重考證南戲的淵源、時地、曲牌、文學價值及其與元雜劇的異同等。第十六章“余論”除對全書作綜述外,還略述了對元代以后戲曲的看法,考述了雜劇、院本、傳奇、戲文名稱的由來,介紹了元代戲曲流傳外國的情況等。末附:“元戲曲家小傳”,包括雜劇作家40人,南戲作家3人;又附:同時、同名氏作者考。
本書以朝代為序,以宋元戲曲為主要研究對象,“究其淵源,明其變化之跡”,回答了中國戲曲的源流及藝術特征等一系列問題,是一部名副其實的戲曲史,從此告別了中國戲曲無“史”的歷史,同時也開創了中國戲曲史寫作體例的雛型。作者自序說:
凡諸材料,皆余所蒐集;其所說明,亦大抵余之所創獲也。世為此學者自余始,其所貢于此學者亦以此書為多。非吾輩才力過于古人,實以古人未嘗為此學故也。
可見,這是作者在絕無依傍的情況下,全由一人孤軍奮戰而成,是前無古人、后啟來者的創舉。正如王古魯在《中國近世戲曲史》所附《譯者敘言》中所說:“中國戲曲之有史,還創始于近年海寧王靜安先生的名著《宋元戲曲史》。……他的這幾種大著,以及他對研究曲學的精神,不獨喚起了本國學人注意曲學,而且在東瀛亦惹起了不少學者來研究中國戲曲?!备邓鼓暧凇缎鲁薄穭摽栕鲿u曰:“王君此書前此別未有作者,當代亦莫之與京?!?nbsp;郭沫若《魯迅與王國維》一文說:王國維《宋元戲曲史》和魯迅《中國小說史》是“中國文藝研究史上的雙璧,不僅是拓荒的工作,前無古人,而且是權威的成就,一直領導著百萬的后學?!苯巳~長海也在《曲學與戲劇學》一書中盛贊:“此書問世以來,一直在曲學研究中產生作用,戲曲論著中影響之大無出其右者?!焙笫廊鐓敲贰吨袊鴳蚯耪摗?、日本青木正兒《中國近世戲曲史》、盧前《明清戲曲史》、周貽白《中國戲劇史長編》、徐慕云《中國戲劇史》,乃至張庚與郭漢城主編《中國戲曲通史》等,均受到王國維《宋元戲曲考》的影響。
誠然,王國維的上述考證,畢竟是在一百年前作出的,受各種歷史條件的限制,不可能沒有缺點與疏漏。例如,元代盛行兩種戲曲,即北雜劇與南戲,前者以文學取勝,后者以表演擅長,彼此難分優劣高低,王國維自己也說:“北劇南戲,皆至元而大成,其發達,亦至元代而止?!笨墒窃诰唧w選擇與評判時,因受元、明人“重北輕南”的影響,亦往往偏重于北雜劇,評判標準亦偏重于文學方面。雖然在《宋元戲曲考》中立有“南戲之淵源及時代”、“元南戲之文章”兩章,但并沒有真正具體落實,他的真實主張還是“而論真正之戲曲,不能不從元雜劇始也”[⑨],意謂能代表元代戲曲的,只能是元雜劇。所以會產生這種現象,是由于當時南戲史料奇缺,連最重要的研究資料《永樂大典》戲文三種,以及《南曲九宮正始》、《寒山堂曲譜》等也未被發現,南戲這個環節可說尚處于失落狀態,他無法為自己的結論找到更多的依據。自王國維去世近一百年來,終于發現了大量的南戲史料,例如:1920年,葉恭綽于倫敦小古玩店發現并購回載于《永樂大典》卷13991的《張協狀元》、《錯立身》、《小孫屠》戲文三種,1931年古今小品書籍印行會據抄本排印發行,使人們得以窺見南戲劇本的全貌。1936年,一部保存大量宋元戲文佚曲的《匯纂元譜南曲九宮正始》全帙發現,并影印出版。1934年,北新書局出版趙景深《宋元戲文本事》,《燕京學報》發表錢南揚《宋元戲文百一錄》;1936年《燕京學報》發表陸侃如、馮沅君《南戲拾遺》,這三部南戲輯佚,成為本學科這時期南戲研究成果的標志。新中國建立后,又發現了大量南戲史料,出版錢南揚《宋元戲文輯軼》、趙景深《元明南戲考略》、劉念茲《南戲新證》等。試想,王國維當時如能如看見這些史料,上述偏向就不致于存在了。
綜上所述,王國維雖然在《宋元戲曲考》自序中重提唐詩、宋詞、元曲依次代興之說,卻無心對此說展開論述,可見其本意并不于此。其真正的意圖原來在于:借此作為引子,全力以赴確立戲曲在中國文學史乃至整個文化史上的地位,并創立中國戲曲學及戲曲史學。因此,他的《宋元戲曲考》及其他七種著作,無疑是現代中國戲曲史論的奠基之作,此后凡在這個領域所取得的一切進展,無論直接間接都受其影響或啟發。
[①]王國維:《宋元戲曲考》,收入《王國維戲曲論文集》,中國戲劇出版社1984年版,第3頁。
[②]元史研究會編:《元史論叢》第一輯,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2年版,第221頁。
[③]《文藝理論研究》2004年第5期,第43—49頁。
[④]四川省社科聯主辦:《天府新論》(雙月刊),2010年第6期。
[⑤]元孔齊:《至正直言》,粵雅堂叢書本,卷3。
[⑥]元劉一清:《錢塘遺事》,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126-127頁。
[⑦]明祝允明:《猥談》,收入俞為民、孫蓉蓉編《歷代曲話匯編》明代編第一集第225頁。
[⑧]清周召:《雙橋隨筆》,王利器輯錄《元明清三代禁毀小說戲曲史料》,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版,第266頁。
[⑨]《王國維戲曲論文集》第55頁。